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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位和蔼的老女士面前,高文公爵才难得有了一点晚辈的感觉——女王去世后,阿勒尔夫人是最接近公爵母亲的存在,公爵对她也十分敬重——反过来说,阿勒尔夫人平日一直深居简出,这件事竟然需要她亲自出面,说明事情确实有点不妙了。
埃利斯为她开门的时候,公爵说道:“我的墨水瓶干了。”
天色早就暗了,照理说应该快到公爵大人回卧室休息的时间了,不过他也没多想,以为对方只是想找个理由把他支开。
当他将墨水瓶灌满送回书房时,高文公爵与阿勒尔夫人似乎仍在商榷什么。见到他,公爵满脸倦意地对他道了声谢。埃利斯趁机偷偷打量他,可能是因为房间内光线暗淡,高文公爵的脸庞看起来异常苍白,那股萦绕着他的灰败气息就像厚重的乌云,遮挡了太阳的光和热。
真可怕,就好像他真的要死了一样……
这个想法令埃利斯心惊胆战,只好不断告诉自己不要胡思乱想,公爵大人只是因为失去了小狗而悲伤过度,过段时间就会好起来了。
又过了片刻,阿勒尔夫人也离开了,但公爵本人好像没有要回去休息的意思,一直在书房待到深夜,埃利斯也只好在门口守到深夜。不过与其回家在床上辗转反侧,在门口守着公爵反而让他心里好受一点。
不知过了多久,高文公爵终于走出书房,看到他依然守在门外,有些歉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埃利斯感到受宠若惊,但他很快注意到了公爵手里的信件:“您是要寄信吗?”
“不,这封信是为了……”公爵顿了一下,“只是以防万一。你也回去休息吧。”
埃利斯目送着他离开,仆从在他身侧举着油灯,为他照亮前路,可埃利斯心里总是有种不安的预感,公爵前方仍是一片漆黑,他在黑暗中前行,仿佛要沿着长长的走廊直通地狱。
第二天,仆从的尖叫声猝不及防地打破了晨日的宁静——高文公爵去世了。
他走得很安详,如果不是没了呼吸,很容易误以为他正在安然酣睡。埃利斯在他的眼角看到了两道干涸的泪痕,不知那些眼泪是出于喜悦还是悲伤……希望是因为前者。
那封“以防万一”的信件最终成了公爵的遗书。除了一些惯例式的安慰和后事安排之外,信里还提到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恢复安迪爵士,也就是斯图亚特王的长子艾德里安的家族姓氏,将他的坟墓迁回光辉庭院,以“艾德里安·米斯里尔”之名下葬。
艾德里安有三个孩子,长子死于战场,次子是铁卫队的一员,早已宣誓放弃家族姓氏,唯独幼子西尔菲受老师崔斯坦的影响成为了圆桌骑士,意味着如果女王与尤伦斯王所生的其他孩子不打算继承爵位,葛尔公爵将由他继承。
因为公爵死得太过突t然,近期所有与高文公爵有过接触的人都遭到了盘问,埃利斯当然也不例外——他不仅是公爵的事务官,而且上任后不久就发生了这种大事,可以说他的嫌疑比其他任何人都要大。
负责审讯他的是王女殿下本人,当对方质问高文公爵的死因时,埃利斯的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了公爵看见小狗的尸体时脸上万念俱灰的表情。
“公爵大人他……”他战战兢兢地答道,“他的心碎了。”
第366章
格蕾走进画室时,阿勒尔夫人正在画画。
高文死后,阿勒尔夫人就从洛奇堡搬到了郊外,无论其他人如何劝她,她都不肯回去。
或许是年轻时见识了太多纸醉金迷的名利场,年老之后她变得极度喜静,讨厌身边有仆从打扰,只有特奥巴尔德亲王被允许在一旁服侍她——是的,自鼠疫爆发至今,特奥巴尔德亲王一直留在葛尔,完全没有要离开的意思,魏尔伦王也乐得这位弟弟远离高卢,从未发诏书勒令他回去。
此刻,特奥巴尔德亲王就站在阿勒尔夫人身后,专注地看着她作画。
格蕾与这位亲王并不熟悉,一方面是生活上没有太多交集,另一方面是特奥巴尔德亲王本人的性格有点奇怪——绝大多数时候,他都表现得十分腼腆,但偶尔又会爆发出常人难以理解的狂热,非常极端,也非常情绪化,令人捉摸不透。
“他做任何事情都只凭感性,这一点很可怕。”与她有着类似的感受加荷里斯曾经如此评价他,“早些年可能还行,但自从他见到阿勒尔姑母,就连人生中的最后那点节制也不剩了,义无反顾地要往深渊里跳。”
“阿勒尔姑母年轻的时候也差不多,他们艺术家都一个样。”旁边的加雷斯接口道,那段时间他刚从红海回来,皮肤晒得黝黑,站在加荷里斯身边像是他的影子。
“你也跟他们一个样。”加荷里斯冷哼一声,“你走吧,就这样一走了之好了!等你的船从世界边缘掉下去,我只会在你的葬礼上大声嘲笑,你休想得到我半滴眼泪。”
“说到世界边缘,”加雷斯将餐盘放到一边的小推车上——为了防止坏血症,他上岸后一直在补充新鲜蔬菜,“我有一个大胆的猜想,只是还没有得到验证。等我再出一次海,确定了这个猜想是正确的,就回来告诉你们。”
“什么猜想?”
“嘿嘿,不告诉你们~”加雷斯朝他们吐了吐舌头——换成任何与他同龄的骑士,做这个动作都会很怪异,唯独放在加雷斯身上,只让人感觉童心未泯,“你们两个都等着瞧吧,总有一天人们会明白谁才是母亲最聪明的孩子。”
过了一段时间,他便再一次扬帆远航,至今未归。
“殿下。”
格蕾收回思绪,看向特奥巴尔德亲王:“许久不见,特奥巴尔德大人。”
对方微笑着向她点了点头,很快又将视线挪回阿勒尔夫人身上。尽管此时他的笑容是如此内敛和谨慎,他对阿勒尔夫人那种仿佛着魔似的忠诚和热情,很难不让人记忆犹新。
诗歌中形容一个人坠入了爱河,喜欢说“他彻底沦为了爱情的俘虏”——诗人在创作时难免会对某些情节进行夸大,但特奥巴尔德亲王简直就是这句话的真实写照。他就像一只兴奋的小狗,一刻也不能离开他的主人身边,仿佛没有那股纯粹的感性和热情所驱使,他的身体就无法动弹,会因为失去生机而枯死一样。
奇妙的是,这种沉重到令人头皮发麻的感情,对于任何人而言都是不堪重负的,但如果这种感情指向的对象是阿勒尔夫人,倒是显得没那么可怕了。如果单纯用爱情去形容特奥巴尔德亲王对阿勒尔夫人的感情,未免太过苍白。他对她的爱,不仅仅是男人对女人的爱,更是一个美的追求者对缪斯宠儿的憧憬和仰慕。
在阿勒尔夫人搬离洛奇堡之后,他便取代了仆从的位置,将她生活中的一切都打理得井井有条,没有半点身为王族的自矜,甚至认为自己可以这么照顾她是一件颇为荣耀的事情。他渴望着像殉道者一样将自己献与她,不给自己留一点值当的东西,如果阿勒尔夫人说她要创造死亡之美,他大概也会毫不犹豫地把自己的心挖出来给她。
理智上,格蕾认为这种关系着实称不上健康,但母亲曾经说过,一个人哪怕过度耽溺于情爱,只要没有给别人造成麻烦,他们就无权谴责。特奥巴尔德亲王既没有用爱情药诱奸别人,也不会在得知自己的孩子使女仆怀孕后将过错归咎于后者并将其鞭挞至流产,两个天生性格异于常人的人都各自得到了他们想要的东西,四舍五入大抵也算是一件好事吧……
阿勒尔夫人看起来非常专注,所以格蕾没有打断她的作画——哪怕她对艺术所知甚少,也知道灵感的泉涌对于一名创作者是非常重要的,容不得他人添乱。
直到对方突然开始剧烈咳嗽——虽然她捂住了嘴,但鲜血还是从她的手掌边缘滴落——这勾起了格蕾一些不好的回忆。
她几乎是反射性地冲了上去,但无论是阿勒尔夫人还是特奥巴尔德亲王,似乎都已经习惯了这种状况。特奥巴尔德亲王用温水浸湿的绸布为她擦拭脸和手指,阿勒尔夫人则坦然地接受了他的服侍,随后重新拿起画笔,继续绘制主人公的礼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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