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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如春雷醒山,雀群云响,杂系旌旗下的各路官军从阴影处跳将出来,一路喧嚣云集香河城外,王朴领神甲营倒比他们晚来了片刻,只好捡边角料,于下河平整地落营,上游的官军用水没有讲究,屎尿也尽倒入河里,他们在最下游处就十分恶心。
“咱们大明的官军果然是顺风局战神,看见了便宜就都来抢功。以前躲瘟疫跟什么似得,现在又都不怕了。”王朴闻着臭屎味的饭食,牢骚满腹,河水虽可烧开灭菌,可里面的异味除不去,上游少说几万的造粪怪们,将从前那碧水河面都染黄了。
“东家忍忍就好,等咱们的船到了,就可以去上游取水。”林昌兴安慰道。
“哎,这一趟去南方,我还真有点担心这艘蒸汽船在海面上抛锚,不想还挺顺利,他们还带回来一个洋和尚,待明日,等见了宋扬,我许他一个官位吧。”王朴道。
官军旌旗滚滚,完围香河,传闻城破大锁三日,人皆惊惧,奔走寻隙躲兵祸,狄四的娘子卫氏在路边听人说了,就回家左右为难,她是立誓不跟狄四说话的,但是想到官军破城后,她与儿子如何自存,正苦恼间,眼皮子底下赫然是狄四带回家里的那双靴子,乡下人穿不出去这种奢品,狄四只将它扔床头边就不管了,卫氏想着这件靴子是好东西,万一官军破城后要挨家挨户劫掠,拿出来或能应对,就去拿来翻了翻,伸手探进靴子里,摸到许多疙瘩,思忖道:料真是好料,里外皆冰冰凉凉的丝布,就是做工不行,里面很多硬疙瘩,穿起来不免硌脚的慌。
卫氏就取针线盒来,坐下把靴子口往外翻,一看靴子里面针脚,不禁很是疑惑,这些疙瘩分明不是针结,怎么会有这般奇差无比的做工手艺,倒似蓄意暴殄天物一般。
她好好将线拆开,挑出来一个金色的东西,倒出来一看,吓了一跳,这,这居然是金瓜子。再多挑几下,一共有六颗金瓜子。卫氏陷入沉思,这靴子一定是来自富贵人家,并进而陷入恐慌,她的男人强取贵人财物,将来等官军攻进城来,只怕会寻来问罪。卫氏并不稀罕狄四的死活,只是担心儿子受到牵连,她想着把金瓜子还回去就好了,又很是不舍。
当夜,狄四回家,卫氏迎上去问了这靴子来历。狄四很是受宠若惊,一五一十据实说了,卫氏夜里独坐灯下细细揣摩。原来不是强取,那就不用还回去,这几颗金瓜子且使将来的安生日子有了着落。她又想到,能把几颗金瓜子随便赏人,这必是一户贵人。或许是有求于狄四,又不敢随便取信,就用金瓜子试探。卫氏虽是妇人,家在运河商流附近,长年累月耳濡目染,也懂了不少道理。贵人与贼军两边只能投靠其中一边,目前官军势大,贵人眼看要翻盘了,而贼军成为将死之人,她决定投城外官军去。
翌日,卫氏就怀揣靴子,来到了新平街红玉坊裘宅,轻扣门环,不一会儿,有老妪开门,一眼认出靴子,向卫氏仔细打量一番,就意味深长的点了点头,将她引进屋内,卫氏期期艾艾从走道进了里院,连跨了几道门,到一处阴暗磨坊屋前,老妪道:“你坐会儿,我去去就回。”
“是,您走好。”
枯坐许久,老妪去而复返,手里多了一个盒子,笑意盈盈打开给她看,里面却是平平无奇的一支红色珠花,惹眼大红与鲜艳绝伦的点翠,看得卫氏眼晕,她迷惑不已,问道:“你要我做什么。”
“你懂就好了,正好,真正好,外面来了很多官军是吧,你想办法出城去,把盒子里的这枚珠花交给神甲营王朴。”老妪笑意盈盈道:“另外跟他说,不要烧温玉巷,还有白马街也不许烧,保住这些民房有你好处,将来给你向圣上求情。”
“是。”卫氏疑惑不已,但她自知这些事问的越多越不妥。
军师老蔡凭洪小寒的藏宝图拿到黄金,立下大功得了白小茹的赏识,正心头喜滋滋,他倒没有食言,来找洪小寒,想投桃报李给他一个奖赏,但被眼前这具枯骨吓了一跳,短短几日洪小寒就成了将死之人,只好叹息一声,道:“我给你找口好棺木。”
“那老贼,他死了没有。”
“我不知,我找到黄金就回来了。”
“你,你答应我的,你为我报仇,我要报仇。”洪小寒张开血口,黑舌头高高扬起,像极了毒蛇吐信,老蔡和身后的兵丁暗暗心惊,舌头开始渗黑血,这个人五日后必死。
“这不怪军师,是我去寻他回来,我们这边大战在即,可没空给你报仇了。”这兵丁是知情人,忙挺身解围。
“那我不能死,老蔡,你要救我。”洪小寒听说仇人未死,他不甘心,求生之念炽盛。
“我有个法子,可救你一命,不过你的情份就到此为止。”
“我懂,只要你救我,你就不欠我了。”洪小寒此时已经不敢指望做贼军的小头目,先活下来再说。
“你这个病,神甲营的王朴可以治,我把你送出去。”
“王朴?官军?”洪小寒十分意外,这位贼军军师居然是官军细作。
老蔡安排身后兵丁将洪小寒送出城,这个兵丁却不看好贼军了,出城不远就把洪小寒扔地上,冷笑一声,朝他砸了一通石子,嘴里骂骂咧咧:死瘟货,怕你血溅一身,不然早剁了你。出气过后扬长而去。
洪小寒将死之人,脚后跟的伤口流出腥臭脓水,仰卧地上不能动弹,过了好一会儿,从城里走过来一个妇人,洪小寒看见她,恳求道:“救我吧,把我送到神甲营,我是神甲营的探子。”
好巧,这个妇人就是卫氏,若是普通的妇人绝不至于多事救他这个瘟病缠身的不祥人,但卫氏正愁如何当面见到神甲营的长官王朴,听说这个小厮是神甲营的探子,看他伤口可怖,倒不似寻常,就信了七八分,用裙布卷成绳子套在他肋下,托着走,一路走一路歇,好在神甲营的营地与城门挨着十分近,至午后时分就被兵丁拦住了。
如今香河城外依河而上可见稀稀落落的官军营盘,但是没有哪支官军敢在流过香河城的河水下游驻扎,城内闹得瘟疫太吓人,军中又最惧这些,所以早些赶来的官军只在上游驻扎,且都离得城池远些,这些官军彼此也是路数迥异,互不统属。有山东的卫所兵,也有河南,安徽,甚至于湖北的勤王军马,因为之前仇金生在神甲营的眼皮子底下给人做了,事虽隐蔽,招勇营也只是一支临时拿漕运佣工拼凑的县府杂师,朝廷就算有所疑心,也不会不顾一切撕破脸。但世间事从来都是欺上容易瞒下难,在官场混迹的人贼精,很快就都打听到了各种版本,不管哪种版本,王朴和刘泽清铁定是狼狈为奸,暗算了友军,故而,人人自危之下,各路勤王军马都分开扎营,彼此离远些才能安心。这使得河边的数万官军铺出来一条长蛇阵,前后足有十五里,颇有刘备连营的奇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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