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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平生却不理会他,淡声道:“你是客人,送送是应该的。”执意把他送到大门口,看着他上了马,交待道:“夜路难行,路上要小心。时候不早,这便直接回公主府吧,不许拐到别的地方去了。”昏暗灯光下,还是依稀能看到桓广阳脸红了红,唯唯答应,“是,大人,大人也请早些安歇。”和任平生告辞,带着一队随从,疾驰而去。
任平生送走桓广阳回去,陵江王没睡,在灯下发呆。
他已年迈,发起呆来和年轻人不同,沧桑中又透着痴傻,格外令人心酸。
“大王,安歇吧。”任平生心里难过,扶着他躺下,低声劝道。
陵江王眼光亮了亮,握着他的双手,“你母亲生前曾和我同看天上满月,含笑告诉我‘大盈若冲,其用不穷’,我那时心中全是私情,也无睱想她这话有什么含义,便和她商量,‘我们以后有了孩儿,叫他冲儿好不好?’她……她……”想起心上人那时酡红满面,娇羞无限的光景,又是欢喜,又是痛楚,心情激荡,一时竟说不出话来了。
任平生黯然,“我从来没有见过她的模样,她很美,很温柔,对不对?”
“她比天上的月亮更美丽,更圣洁。”陵江王语气中满是爱慕和向往。
两人执手相握,相对默然。
“冲儿。”陵江王小心翼翼的、声音低沉的叫道。
任平生低头半晌,方答应了一声,“是。”
这晚本来是天阴阴的,到后半夜时天空又有了月亮,月光透过窗棱、墙角抛洒到每间房屋,如水银般静静流泄满地,如银色海洋一般,带给人多少美妙遐想。
这晚也注定是个不眠夜,青云巷一直纷纷扰扰,驿馆之中也是灯火通明,久久不得安宁。辛氏坐立不安,已经很晚了还不肯上床安寝,刘氏、任淑慧、任淑然、任淑清等人也不敢睡,战战兢兢的在旁陪着,宽慰劝解。刘氏故作镇静,“阿家勿忧,大人公被陵江王殿下请过去应该只是叙叙旧罢了。”辛氏一脸烦恼,“叙旧能叙到这时候还不回来么?就算今晚都不打算回来了,难道不知道差个人回来说一声,也好让咱们放心?不行,一定是发生什么事了,一定是。”想到自己曾经做过的事情,辛氏咬紧了牙关。
“难道是我做过的事被发觉了?应该不会啊。都已经是春天时候的事了,那伙贼人也被差不多都被灭口了,漏网之鱼没几个……”辛氏心中又是忐忑不安,又是后悔,“唉,我也是自己挖坑给自己跳,自己给自己找麻烦,那个丫头走便走了,我为什么要念着往事不服气,想方设法截回她?谁知道不光我这么想,郎主也这么想,我找了一拨人,他也找了一拨人,都想把那丫头逼回城,逼回刺史府,结果非但没把她截回刺史府,反倒让她阴差阳错的到了京城,现在出了这么大的风头,被陛下封为县君,眼看着以后就要青云直上,前途无量了……”越想越后悔,肠子都快要悔青了。
任淑慧柔声劝着辛氏,“祖母,一定没事的。陵江王殿下对三叔父那么好,那么器重,怎么会不尊重祖父呢?”任淑然和任淑清忙不迭的点头,“三姐姐有见识的,说的对极了。三叔父是陵江王殿下麾下将领,这个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现在虽然留在建康任了光禄大夫,可他还是陵江王的人,陵江王便是看在三叔父的面上,也不会为难祖父的。”她们这么一说,倒让辛氏有了新思路,皱眉道:“是不是你们的三叔父不愿再跟着陵江王,转而追随了陛下,所以陵江王恼了,迁怒到了你们的祖父身上?”她这话有些奇怪,任淑慧、任淑然、任淑清一起呆住了。
刘氏忙道:“一定不会。阿家想想,若是三弟脱离陵江王,不愿再效忠于他,陵江王就算恼了也不敢在京城做什么的,对不对?这里毕竟是天子脚下啊。”任淑慧、任淑然、任淑清正发呆,听了她的话,下意识的点头,“对,是这样的。”辛氏面色也缓和了些,“唉,我也是太为你们祖父担心了,唯恐他出事,故此才会胡思乱想的。”
“祖母是太担忧祖父了。”任淑慧、任淑然、任淑清一起乖巧的道。
任淑慧想了想,安慰辛氏道:“祖母,这一定是不妨事的,三叔父如今在朝中任光禄大夫,光禄大夫乃陛下近臣,掌顾问应对,依陛下诏命行事。有这样的三叔父在,咱们还有什么可担心的?今天太晚了,无法可想,明天命人知会了三叔父,三叔父自然会和陵江王交涉,接回祖父的。”
“是啊,告诉三叔父就行了。”任淑然、任淑清都是一脸乐观。
被刘氏和任淑慧、任淑然、任淑清再三劝解,辛氏脸上也露出笑容,“是,虽然郎主和三郎分别多年,毕竟是嫡亲父子。有三郎这位光禄大夫、陛下近臣在,郎主一定会安然无恙的。”
辛氏这说的倒是心里话。在她看来,就算任平生和任刺史再怎么生疏也是父子,血脉至亲,打断骨头还连着筋,血浓于水。不是么?任平生在江城即将城破之时也只能将才出世不久的女儿带回刺史府,托任刺史抚养啊。现在任刺史好像遇到了麻烦,任平生哪里躲得开?必须要为任刺史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父子就是父子,感情再淡薄也是父子,这是没办法的事。
直到更深露重之时,任淑慧等人已困得不行了,辛氏才被她们劝得暂时放下心事,洗漱睡下了。
自刘氏起,任淑慧、任淑然、任淑清,人人长长松了一口气。好吧,现在总算可以安然入睡,一枕安眠了。
她们满心以为任刺史并没有什么事,即便真有什么事,有任平生在,也一定可以平安无事的把任刺史保出来。谁知到了第二天一大早,她们便听到了一个石破天惊的消息,令得驿馆之中所有的任家人全都呆傻了。
辛氏还是不能安心,一大早起来便命驿馆中的仆役替她叫车,说她要到青云巷儿子家里看看,有话要和她的儿子说。辛氏知道世人多是拜高踩低的,怕仆役欺负她们是从宣州来的,没见过世面,特地声明,“我儿子是光禄大夫,陛下的近臣。”仆役却是一脸倨傲,连连冷笑,“什么光禄大夫,陛下近臣,也是你们能见到的?你们已经是犯官的家眷了,还不老实些?!”
“犯官的家眷”一出口,辛氏等人腿都软了。
“什么犯官的家眷,你给我说清楚!”辛氏色厉内荏的喝道。
刘氏、任淑慧、任淑然、任淑清也纷纷喝问,“什么叫做犯官的家眷?你可不许胡说八道!”仆役不屑,“任刺史行刺陵江王殿下,被虎贲中郎将当场抓获,这事你们还不知道么?任刺史已入狱,你们这些犯官家眷暂时要被看管起不,不得擅自外出,都回去!”翻转面皮,将辛氏、刘氏都撵回房里去了,不许她们胡乱走动。
“什么?行刺陵江王殿下?”这些人一时之间都快要疯了,“他是文官,只会提笔,不会拿刀剑,他怎么会行刺陵江王殿下?不可能的,一定是被人陷害了!”
刘氏急着要向她的夫君任冬生讨主意,可是任冬生、任安生和任周等人是住在另一个院子的,现在却被看管起来了,连面也见不着,当然更别提商量如何营救任刺史了。刘氏急的眼中金星直冒,那边任冬生等人也好不到哪里去,嘴上起了泡,两边都是惊慌失措,惶惶不可终日,不可计将安出。
还是三娘任淑慧有决断,含泪道:“任家和陵江王有什么相干?祖父又为什么要去行刺陵江王?一定是和三叔父有干系了。唯今之计,只有向三叔父责以大义,让他出面搭救祖父了。”辛氏和刘氏心乱如麻,闻言点头,“是,只有向他责以大义,命他出头。”辛氏手腕无力,没法提笔,刘氏书法、文笔欠佳,便由任淑慧捉刀,以辛氏的名义写了封书信,命令任平生无论如何,也要将任刺史营救出来,好一家人团聚,共享天伦。
信写好之后,却送不出去。驿馆真将他们当成犯官家眷关押的,哪会允许他们派人出门送信?任淑慧拿出私房的一吊铜钱送给驿馆仆役,“这真是给我三叔父的家书,没什么的。你替我送这封信,这吊钱赏你了。”到底财帛动人心,方才还吵吵嚷嚷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仆役见到钱便眼开了,假意推让了几回,还是接下了,“等着,我换班之后,亲自替你送一趟,你却不可告诉别人,知道么?若告诉别人,嘿嘿。”笑声中满是威胁之意。任淑慧忍气,“放心,不会告诉人的。若告诉了人,让我不得好死。”仆役这才满意了,收了钱,将信揣好,笑咪咪的去了。
送走信函之后,任淑慧便伸长了脖子等着任平生来接她们,谁知等了一天又一天,望穿秋水,也没能等到任平生出现。不只任平生没有出现,范瑗、任江城母女二人也是不见踪影。
“任平生还好意思做光禄大夫,任八娘还有脸做县君!”辛氏气得脸色蜡黄,大发脾气,“郎主被人诬陷入狱,我们被困在驿馆,对至亲之人不管不问的,他父女二人这是什么做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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