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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建军虽然觉得这事蹊跷,心里明白十有八九是周正泉搞的鬼,可又没什么依据,只好怅然回了窑山。
舒建军并没就此放手,当天就停了龙溪乡的木材收购。现在不比前几年,木材都是定点定量砍伐和收购,买方和购方都得持有从林业局严格报批下来的手续。这次龙溪乡老百姓砍伐木材都是拿的乡政府统一办下来的砍伐证,现在砍倒的木材大部分还没脱手,舒建军这下停了收购,别的地方没有手续也不敢来收购,于是大家纷纷跑进乡政府,要周正泉和毛富发解决问题。
周正泉虽然料定舒建军会来这一手,却没想到他的动作会这么快。也没别的办法,周正泉只得让顾定山把大头约到一个秘密处所,要他再帮一次忙。大头见周正泉和顾定山两个人一起来找他,知道事情很重要,周正泉还没开口,他就习惯性地一拍胸脯说:“周书记您有什么事,只管吩咐就是,我一定按您的指示办。”
顾定山给大头递一支烟,又打燃打火机给他点上,笑着说:“你别急,听周书记慢慢跟你说。”大头也笑了,嘴鼻齐用,喷出一团浓浓的烟雾,朗声说:“周书记您发话吧。”周正泉这才开口道:“大头你也知道了,舒建军已经停了龙溪乡的木材收购。你也是龙溪人,知道龙溪没什么经济来源,砍下的木材卖不出去,就断了财路。我想让你做舒建军一下。”
一听要做舒建军,大头就来了劲,叫道:“这舒建军也太狂了一点,比过去的资本家还狠,一车煤从窑山运到县城的煤炭公司,50多公里,他才给15元运费,我们起早摸黑给他拖煤,一天累死累活跑两趟,才30来块,几次要他提高运费他都压着不提,我们几个跑运输的哥们早就想做他了。”
大头说得兴奋了,就把两个拳头攥得铁紧,做了个敲山震虎的动作,臂膀上的关节挣得嘎嘎直响。他自信地说:“周书记您指示,是做他的耳朵鼻子,还是手脚、卵子?”周正泉就笑了:“你这样做是违法的。我的意思是,你们不是要求他提高运费,他不肯提吗?”大头说:“是呀,他不提我们也没办法。”周正泉说:“怎么没办法?你们要动脑筋呀。”
见周正泉老绕圈子,大头一时又明白不过来,一旁的顾定山早不耐烦了,训大头道:“你呀就是笨,你就不知道将你的哥们儿都发动起来,把几十辆拖拉机全部停在窑山上,堵死舒建军的窑口,让他亲自来向你们下跪?”大头一拍脑门儿说:“这是好主意,我们怎么却没想到呢?把他的窑口堵死,不但外面的车进去运煤运不成,就是窑里面的煤想推出来,也推不出。”
大头要走了,顾定山又追出去叫住他,给他塞了个信封。大头不肯接,说:“顾哥,您小看我了,我们哥们儿一场,还要您用钱买不成?”顾定山说:“别啰唆,这是周书记的一点小心意。”大头这才收下了,说:“周书记也太讲义气了,这事我不给他办好,我大头是只狗。”顾定山说:“我和周书记不相信你大头,就不会把重任交给你了。你们要把条件提得让舒建军接受不了的程度,而不要提龙溪木材收购的事。这样事情闹大后,舒建军肯定会找乡政府的人去解围,周书记没出面之前,你什么人也不要理睬。你明白我的意思吗?”大头点头说:“我明白。”
周正泉这一着也够狠的,第二天舒建军的窑山就被几十辆拖拉机塞得水泄不通,连舒建军那部桑塔纳要下山都开不出来了。大头他们的理由当然只有一个,就是运费太低,每车要由15元增加到20元。这15元一车的运费在舒建军的窑山实行了好几年了,由于如今农民的拖拉机多得像稻田里的老鼠,没有一点门路还谋不上这份差事,拖拉机手只要上得了窑山就心满意足了,从来就没人提出过要增加运费。因此听大头他们提出这个要求,舒建军觉得很好笑,说你们不想上窑山,我也不勉强,你们把拖拉机开走得了,想增加运费,没门儿。就这样对峙了一天,双方互不相让。
到第二天中午,舒建军意识到窑山停产一天就要少几万元的收入,这样下去不合算,心想先答应他们的要求,等事情平息后再清退牵头闹事的人,再把运费压下去也不迟。可当舒建军把增加运费的意见通报给大家时,大头他们却说:“这是昨天的运费,今天我们要增加到每车25元。”舒建军气得发晕,吼道:“你们这不是成心和我过不去吗?我这窑也不开了,看你们到什么地方增加运费去。”
这样又来了两个回合,虽然舒建军一再做出让步,大头他们就是不肯把拖拉机开走。这时舒建军才想起向李旭东求救,这窑山他也是投了资的,他既管着党群,又管着政法,只要他打个电话,公安局长带几十个公安到窑山跑一趟,大头他们还不把拖拉机乖乖开走?舒建军便拿起电话,拨了县委的号码。可电话里面什么声音也没有,原来电话线早就被大头他们掐断了。而山上又是盲区,手机是不管用的。舒建军一时就没了辙,把电话机重重摔在地上,摔成了两半。
见舒建军这个狼狈样,肖嫣然提醒他:“是不是先找找龙溪乡政府?”舒建军说:“我还不知道找龙溪乡政府?可我才停了龙溪的木材收购,他们巴不得有人造我们的反呢,弄不好还是他们在后面作的祟。”肖嫣然说:“不管怎么说,我们的窑开在龙溪境内,税收由他们收,他们有责任维护窑山的治安。”舒建军也是没法,只得让肖嫣然下山找乡政府试试。
因为堵着拖拉机,肖嫣然走小路离开窑山。到了窑山下面的公路边,才租了摩托赶往乡政府。秋天刚刚过去,正是催收税款的时候,乡政府的干部都下村下组去了,乡政府里没几个人。走进乡办,见小宁在低头做简报,肖嫣然说:“小宁,周书记他们呢?”小宁说:“都下村了。”肖嫣然就急得不行,求小宁说:“窑山出了大事,你能否把他们叫回来?”小宁不太清楚事情的原委,惊问道:“出了什么事?”肖嫣然说:“拖拉机手罢了三四天的工了,窑山上搞得乌烟瘴气的。”
小宁就给村里打电话。打了好几个村子也没找着周正泉。肖嫣然说:“怎么不打他的手机?”小宁说:“我们乡位置太偏,大部分村里都没手机信号。”肖嫣然说:“毛乡长呢,找不到周书记,把毛乡长找到也好。”小宁说:“毛乡长好像在白水村,我给你找找吧。”把电话打到白水村,毛富发果然在那里。
毛富发虽然不知这件事的始作俑者就是周正泉,但他对舒建军停止收购龙溪的木材也是有想法的,开始并不想管他们的事,但考虑到窑山在龙溪境内,万一出了大事,乡里也责无旁贷,才回了乡政府。也不知山上闹成个什么样子了,毛富发打算还是喊上顾定山,结果到派出所一问,所里说顾定山昨天就带着几个干警外出办案去了,所里只留了两个干警值班。毛富发急得眼睛冒火,他说:“养兵千日,用在一时,你们派出所也不知是怎么搞的,平时威风得很,到了关键时刻鬼影子都找不着了,窑山上出了这么大的事,你们总得给我去一个人吧?”
毛富发于是带着一个干部和一个干警连同肖嫣然,坐着派出所的三轮警车离开乡政府。跑到窑山下,三轮警车自然也无法超越堵在路上的拖拉机,四个人只得步行上山。
到山上后,舒建军正和大头几个在办公室里谈判。一见毛富发,舒建军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忙把毛富发请到身旁的老板沙发上。他对大头他们说:“毛乡都来了,你们总得放手了吧。”大头瞥毛富发一眼,大声说:“我以为是毛**呢,原来是毛乡长,毛乡长来了又怎么啦,毛乡长还是乡里的二把手,就是乡里的***周正泉来了也不管用,我们又不是向乡政府要运费。”
听大头提到周正泉三个字,毛富发忽然觉得奇怪起来,心里想,是呀,为什么偏偏在这节骨眼儿上,周正泉躲得不知去向?莫非他事先就知道窑山上会发生这个事?
毛富发在山上什么问题都没解决。离开窑山时,毛富发对舒建军说:“怪我毛富发不中用,要想说服大头他们,看来你得把周书记找来。”舒建军就恨恨地说:“你们乡里不管我的事,我也只有来蛮的了,到时出了人命,你们乡里也脱不了干系。”
十
谁也没想到,此时周正泉正在县委副书记李旭东那里。
县委高书记上个月升任市委秘书长,市委已正式宣布,由李旭东主持县委全面工作。李旭东主持县委全面工作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周正泉。他让县委办的人给龙溪乡政府打了两个电话,要周正泉务必立即赶到县委,去跟他见面。
当时周正泉正和顾定山躲在乡政府附近一个废弃多年的旧仓库里审讯蒋国帅,要他供出近几年砖厂的经营情况,好尽快确定他们偷税的具体数额。周正泉和顾定山的行踪没有向别人透露,只悄悄跟乡办秘书小宁说了一声,叮嘱他没有特殊情况不要惊动他们。因此凡是找周正泉的人或电话,小宁都找借口敷衍了事。县委打第一个电话过来的时候,小宁同样编个理由搪塞过去。可第二个电话跟着又打了过来,说李书记发了大脾气。小宁不敢怠慢,跑去通报了周正泉。
周正泉没办法,跟顾定山商量了几句,要他尽快撬开蒋国帅的嘴巴,这才上车赶往县城。一路心想,李旭东一个电话又一个电话催促自己去见面,除了蒋国帅的事,还能有别的什么?
周正泉走进书记室的时候,李旭东正在给阳台上那盆苍翠的矮竹浇水。办公桌上还摊着一幅墨迹未干的草书,笔酣墨畅地写着两句诗。那是典型的李旭东那带有魏晋风格的字,周正泉不用看署名和印章也认得出来。诗曰:
些小吾曹州县吏
一枝一叶总关情
此时李旭东已收住壶嘴,也没瞧周正泉,不紧不慢地说:“正泉你过来看看,我这盆小竹长得怎么样?”周正泉就来到阳台上,瞧瞧那矮竹说:“我是俗人,哪里懂得欣赏这高雅的尤物?”一边在心里说,李副书记你左催右催,莫非仅仅叫我来欣赏你的竹子?
李旭东伸手把竹上一片小纸屑拈掉,说:“高雅谈不上,但这是平时少见的黑竹,是我下乡时,在一条人迹罕至的山溪旁采的。”周正泉就将脑袋伸过去瞄瞄,见那细细的竹杆果然是一种褐黑色,就说:“李书记慧眼识珠啊。”
李旭东就得意地笑了,放下手中的水壶,进屋,拿过衣架上的毛巾揩了一下手,示意周正泉坐下,然后用一次性杯子给周正泉倒了一杯水,才意味深长地说:“我李某人当然没有识珠的慧眼,但我看中的人是不会差到哪里去的,比如你们几个新提的乡党委书记,我自以为还是看准了的。我没说错吧?”周正泉赶紧说:“当然当然。”李旭东说:“怎么样?主持龙溪工作后,还得心应手吧?”周正泉说:“有李书记的正确领导,还行。”李旭东点了点头说:“这我就放心了。喊你来,也没什么要紧事,今天正好有空闲,想跟你聊聊。”
周正泉心里头似乎就莫名地热了一下,有几分感激地说:“感谢李书记惦记着部下。”李旭东在周正泉肩膀上拍了拍,知心知肺地说:“好好干吧,你也看到了,高书记去了市里,县里的班子可能会有一次小范围的调整,新的人选嘛,我想就在你们几个大乡的书记里物色。正泉啊,我手上这一票自然是归你的,可你自己也要积极创造条件哦。”
从李旭东的办公室出来后,周正泉没有直接回乡里,打算顺便到家里住一个晚上,就让小林把破吉普开到医药公司去。李旭东刚才的话还在脑海里回响着,周正泉一时无法平静。表面上李旭东是在向他许愿,压根儿没提及蒋国帅的事,可周正泉清楚,他是用这种含蓄的方式向自己摊牌。也就是说,你周正泉的一切都掌握在他的手心里,如果你识相,事情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你仕途上就会有所作为,否则就另当别论了。这可是傻瓜也懂得的道理。
周正泉甚至想,如果李旭东早一两天找自己,说不定他就改弦易辙,顺着李旭东给的竿子往上爬了,这样你好我好大家好,何乐而不为呢?可事到如今,蒋国帅关在旧仓库里,窑山上闹得天翻地覆,恐怕就是周正泉想改变初衷,也大势已定,没有这个可能了。
这么想着,吉普车已进了医药公司。周正泉在车上傻坐了一分钟,才下了车。小林将车掉了头,正要开走,又把头伸出窗外,问周正泉还有没有别的事。周正泉想了想,说:“你不要到处跑,就在招待所待着,把手机也开着。”
小林把车开走后,周正泉才挪动步子往自家楼下走去。一边走,一边下意识地掏出包里的手机瞧了瞧。跟顾定山分手时,周正泉就吩咐过他,有什么情况随时联系。因是在县城里,手机的信号足得很,周正泉就放心地把手机放回到包里。
到了家门口,周正泉掏出钥匙,插进锁孔,不想里面竟被反锁。周正泉不解,青天白日的,反锁门干什么。就在门上敲了敲,喊道:“立敏你开门,是我。”里面没有反应。周正泉又敲又喊,还是无效。
周正泉只好下楼,走到阳台那边。就见邹立敏站在阳台上,眼睛望着远处,理都不理他。周正泉有点纳闷,说:“邹立敏你这是怎么了?我大老远跑回来,你门都不开。”邹立敏把头扭到了另一边,像没看到他一样。周正泉不死心,又说:“有什么事情,你总得把门打开,让我进了屋再说吧?”邹立敏这才说:“要我给你开门干什么?你把我的指标都给了人家,让人家得了那么好的工作,你不晓得去敲她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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