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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王离开大殿,走到殷济身边时,停了片刻,看了看早已哭晕在地的儿子,心中也不乏苦涩。然而最终他仅以冷漠地口吻道:“将世子带回宫中。”
蔡氏门祭绝灭,震惊长安,消息同样也传入了洛阳大行台。此时,陆昭正为陆微挑选着余下的岗位。新公主府家令甫一到河东,便开始舆论造势,虽然不会对行台和陆家造成什么伤害,但对陆微出仕吏部,却阻碍颇多。陆昭不得已,暂以薛珪任留行台吏部尚书,但在刺史府长史与各部上安排了部分陆氏与沈氏族人,稍作平衡。
陆微白身日久,也变得老老实实,此刻跪在一旁,听从长姐的安排。
“你明日便前往镇东将军府,暂任兵曹吧。”陆昭将弟弟的谱牒一合,随即命人转发镇东将军府。
陆昭不得不慨叹自家夫君近朱者赤,权谋上颇有长进,连运气上也令旁人难及。其实给蔡维庸的那些宝马名驹,也是陆家推波助澜。皇帝叫走张懿,陆昭不是没有警觉,也希望能解此事让荆州产生一些动荡,不要给王谦和江州带来太多的压力,自己能在行台从容不及。然而她未料到此举竟能让楚国产生如此大的动荡,直接动摇了荆州的军事根基。
对于长安来说,这不啻为一个攻略荆州的好机会。即便今年不会举国用兵,明年也必会有所动作。这样一个信号递给长安,很有可能会让长安的元澈再次搅动荆州局面,进而在未来几个月内有底气、有理由提前率兵,移驾洛阳!
而面对以南征为目的滞留司州的浩浩大军,她眼下唯一能够指望的就是吴玥的镇东将军府。
第393章诛心
七月,北海公元丕以太尉、侍中之位致仕,归长安养病。车舟一路沿汾水南下,抵达风陵渡后,河东士人皆相迎。陆昭孕期已有七月,此时行动不便,而遣吴玥、卫渐等人出迎。司州方面做到这一步后,也不再逾越,雍州和长安很快便有护卫迎接。
元丕看着远去的家中子侄和大批兵众,并且与镇东将军府和洛阳令交接的庞满儿,忽然意识到小貉子在先前一段时间里,为何派人在北镇大肆宣扬司州求贤令。
婚姻的结合仅仅是囿于门阀之间的利益捆绑,但政策的导向却足以使千千万万北镇戍将重新抬起头,重新向司州以及司州辐及的荆江地区流动,汇入功业的大海,重新开启人生的轨迹。
而陆昭只是悄悄打破了数年前王子卿打造的锁链,以长安与洛阳的对立为遮布,捂住了世族们的双眼,以拱卫皇帝的寒门清流们做尖锥,让世族把黑暗中感受到的刺痛,记在了他人的头上。
这不过是世族们进退两难的无奈选择。
这不过是温水煮青蛙般的安静谋杀。
门阀对天下资源的畸形累积与经学的继承,若不能够兼济苍生,也不过是门户之内的事情而已。数万寒庶百姓命运的改变,永远都比几家门阀的崛起更值得天下人的敬畏,更值得一个国家欣喜,也更值得一个时代铭记。
“今日得见卢尹,路途之苦,方才释怀啊。”元丕颤颤巍巍,在女儿的搀扶下,从渡口登岸,在见到卢霑后便作寒暄。
京府派出卢霑作为迎使,主要是考虑到规格,但其人刚正直烈,说话并不客气。“司州瞻仰北海公,是以烦扰多出于名。洛阳行台揽关中高智,想不到竟也难解太尉南下之苦。”
元丕作以寒暄,本无抱怨之意,却没有想到卢霑借题发挥,反倒替中枢发泄心中不满,关键还是对自己。此时两边百官夹道,元丕也不好一力回驳,只略笑笑道:“貉子可厌,夹道而迎不过是借老朽之木,推舟于陆,行周于鲁而已。”
将北镇引入洛阳,除了有邀好六镇的目的,还可以充实司州本身的军事力量,使司州的行政进一步脱离本地豪族。夹道欢迎,箪浆荷食,不过是一种遮掩的手段。元丕如此说,也的确对陆昭颇有怨念,毕竟谋夺京畿时就被利用了一番,如今致仕,更是被榨取了最后一丝价值,堪称一生之阴影。
带着这份怨念,元丕干脆直接表明洛阳和北镇的选官新令和新法都是在鲁国行周朝之政,劳而无功,身必有殃。
元丕半真半假地骂人,并不妨碍卢霑继续责备。果然卢霑开口道:“身为人臣,虽不敢置评皇后,但有一言,太尉早知如此,又何必当初。纵使祝悦弘器高才,但北境六镇历来为宗室帝族所重,国门之要,公既为宗室,怎能不先听陛下之言而私授外人?洛阳不过妇人之见,太尉既为三公,又为尊长,更是宗室,怎能默认其为此恶事?”
元丕闻言,脸色登时阴沉下来。他无官一身轻,选
择来长安度过余生,为的就是是照顾长安和宗室的情绪。面对长安对北镇数十年的忽视,他这么做已经仁至义尽了。况且中枢的选官言论就摆在那里,他若真的通过中枢来解决北镇的继任问题,北镇的寒庶本身就不会答应。
而他的子孙本就才能不足以坐镇一方,继任者受中枢之惠,不会回护他的子孙,而北镇戍将更会憎恨他出卖了北镇的利益,放弃了洛阳这个更忧之选。
面对死守规矩,遇事只搬出一番道理的卢霑,元丕也并没有将自己的想法宣之于口,不过倒也不必对其假以辞色。因此元丕冷笑一声道:“京兆尹口口声声说不敢置评皇后,怎得随后又言其妇人之见?”
“妇人之见,天生短视,亘古之论,并非卑职一己之评……”
“哈。”元丕扶着女儿直接向前走去,“老夫生于短见妇人,养于短见妇人,临终要托与短见妇人,北镇之授,便当如此,卿何故再问老夫!”
元丕回到京中为其安排的府邸,除却了先前长安官方安排的迎接,并没有再受到过任何人的欢迎,甚至连拜访者都寥寥无几。元丕习惯了北镇的孤苦,对此倒也并不在意。排场的目的难称单纯,刻意的冷落反倒是重视。
然而几天之后,元丕接到了一封令人难以置信的拜帖,太保吴淼近日想要登府拜访。
接到这份拜帖后,元丕也是感慨万分。他与吴淼一个权位不在,一个是权位虚在,或许如此才可以无惧得罪中枢朝臣的危险,两厢会面。随后元丕吩咐家人整备万全,同时屏退不必要的随从,郑重以待。
吴淼来时,元丕早已穿戴整齐,在家人的搀扶下坐于正堂。苍苍白发映于彼此的双眼,同样照进心里的还有身负军功的沉重与一世的谨小慎微。
“太尉!”吴淼在侍从的搀扶下走进堂内,旋即向元丕深揖一拜,再抬起头时,早已衰泪浊目。
在元丕面前,吴家更像是一个承上启下者,论辈分,吴淼的父亲与元丕也算是同辈。正如军功出身的人对吴家异常崇敬,吴家同样也不乏对元丕这个魏祚奠基之臣有着崇高的敬意。如果说吴家在为大魏军功派系托底,那么元丕则是在为奠基整个帝祚的武德保留最后的尊严。
元丕朗笑俯身上前,托起吴淼的手:“不意有生之年能再见照澄。到底是后生可畏,如今已是太保加身,倒胜过我这老朽多矣啊。”
听到元丕感慨,吴淼心中也五味杂陈:“近水楼台,时势顾我,今日不过忝居于此。来日若能青绶归乡,才是一世之福。”
元丕对吴淼已然是长辈看顾晚辈的心态,只道:“你家逸璞我已见过,得子如此,来日富贵大有可期。近日听闻荆州有动荡,照澄还应早做准备啊。我听闻破镜无论如何弥合,终有裂痕,与其如此,倒不如只择其一,成就一份圆全。”
吴淼听罢也是一叹,其实他何尝不曾有意向皇帝提及此事,然而自从皇后到达洛阳,整个事态的发展早已不是自己能左右。相忍为国平衡各方的情怀早已不再,然而这种情怀本身就是中庸的,各自留有余地,做事就不会痛快,当然,好处是也不必你死我活。
可是魏国谋求的已经不是守成,内外的压力也不允许魏国再守成下去。要进取,就必须要争出一个绝对的核心,让这颗核心带着整个国家一起前进。
他不是不想选择新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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