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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歌舞已有数轮,但席间陆归仍是笑容淡淡,并未开口。待舞姬退下,陆归方才慨然将腰间一印绶解下,道:“先前曲从凉王之逆,已是懊悔,如今陛下肯以真心待我,我岂能不报。这是凉王曾绶我的印玺,如今请子静代我上交陛下,以全我赎罪之心。”
王谧闻言喜道:“将军高义,又明时局,陛下已有手诏,封将军万户侯,车骑将军。哎,如此年轻便可重镇一方,前途可期,前途可期啊。”
陆归和手道:“少保言重,方伯之位,实不敢想,愿领一军,为陛下讨逆。”
王谧听罢松了一口气,心知是妥了,自己领安定郡守,陆归加督护一事,想必太子与叔父之力已经足够运作成功。“将军义薄云天,实心拳拳,某自当为将军禀明圣听,不使将军蒙前事之尘。”
此时,陆昭亦对陆归道:“子静先前在建邺,便为我吴人乡里发声。如今我来见兄长,一路受子静照拂,可见两家颇有善缘。况且子静风雅清名,实不同于那些阿世之辈。”
陆归旋即解下一枚鱼形玉佩道:“子静待我,如我良友,家人仰赖子静回护。此为我心爱之物,若子静不嫌弃,还望收下,日后便以挚友相相称。”
王谧接过慨然道:“必不负将军信重。”
陆归亦语气诚恳道:“既为挚友,我有一事想要托付。今日我为此,并非图封侯之位,重币之甘,还请子静替我辞去封侯一事,我自当重谢。”
王谧听罢先是一愣,这怎么成!
第78章出质
封侯之位若只是千户,倒也罢了,万户之侯不常封,名爵加身,对于陆归这样的南门之后,多少也是声望加持。此时王谧已经把陆归当做自己人来考虑,因言道:“将军三思,如今将军家已是外戚之贵,封侯本是应有之意,若轻易辞去,只怕陛下伤心。况且日后站稳关陇,名望更是重要……”
陆昭道:“少保待我兄长之心至诚,若兄长以万户侯加身,来日少保难免要受陇西冷眼,长此以往,反倒令友情淡薄。兄长固辞此位,日后两家来往,不以事见疑,方是长久之道。”
王谧闻言亦有些愧疚,陆归实乃性情中人,自己竟然仍以名利相劝,因道:“既如此,我自当助将军成此事,日后将军若有名爵可得,我家必要为将军发声一二!”
王谧话音才落,此时一兵勇来报,通传后疾行入内,和手禀报:“将军,凉王传令言,已于城外设宴,请将军兄妹及少保一同出城赴宴!”
王谧与陆昭二人听到先是一惊,太子调主力前往汧县看来并没有能够牵动凉王本垒。
陆归摆了摆手,令舞姬等人退下,对传令者道:“凉王携兵多少于城下?”
传令兵道:“据观,凉王主力虽未在此地,但已据城不远。”
王谧听罢怒道:“逆贼设宴,必不怀好意,将军莫去,你我坚守此城,请太子回援,必能大胜。”
陆昭听完不免内心苦笑,王谧这些年的清贵真的是把他废了大半。如今她兄长所辖五县,以两年的时间,数万兵马,百余将领,若说完全掌控,那绝对不可能。如果此时拒绝赴宴,那就是摆明了要叛,此时内部尚未清洗干净,贸然表态必会发声动乱。届时凉王大军在外,城内有异心者一旦有所动作,只怕他们三人身家性命都不保。
陆昭并未急于表态,方才王谧说道太子回援时,显然兄长有些茫然,因此先对兄长道明了情况:“太子昨夜便已调大军主力至汧县,意欲牵制凉王主力。”
陆归掌军多年,心中还是有分寸,对王谧道:“此时据贼虽可全一时忠义,但所辖五城只怕难以保全。若失陇道,我将有何颜面再见今上。如今太子大军开往汧县,凉王却不为所动,专意于我,想来已有所怀疑。若能消解疑虑,暂且保全,争取数日时间,五县必为铁桶一般,不为凉王从事。”
“依我看,倒不防赴宴一试。我亲信乡宗悉数在此,若凉王果真不再信我,我与昭昭只怕皆不得回来,届时,子静以使者身份全身而退,所留诸将,足矣抗敌数月,也算是我能给陛下一个交代了。这陇道盘山里养不活人,凉王大军必不会久留于此,只要子静坚守时日,必能保全。”
此时王谧几欲泣下,两手握住陆归手臂道:“将军何至于碧血轻抛?某断不能依。”
其实这次,陆归真的没诓他,如今只有他亲自赴宴,方能打消凉王疑虑。此时时间紧迫,若他去的慢了,只怕凉王疑心更盛。
“大兄当听少保言,断不可去。”此时陆昭出面道,“凉王既已见疑,岂能轻消,所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大兄如今所扼乃西北咽喉,切不可擅自离城。”
王谧点头道:“令妹所言极是。”
然而陆昭继续道:“如今依我之计,不如遣我为质。”
王谧此时惊愕地看了看陆昭。
陆归当机立断道:“此计不可,阿妹慎言!”陆归很早就知道这也是一种选择,然而他宁愿亲自涉险,也不愿这个妹妹作为人质。不单单是血缘亲情之故,陆昭的才华与手段他是见识过的,她对陆家来说可谓是重要一员。即便家族内部常常以让陆昭独自操作涉险危局,抱着若东窗事发便可牺牲掉的心态来使用,但陆归内心对此举是极不认同的。
更何况如今王谧也在此处,如果真的不得已牺牲掉陆昭,他这个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外人,肯定是不会反对的。像出质这种策略,就不能在外人前谈起。
此时陆昭却道:“有何不可?大兄既已见疑凉王,即便赴宴,凉王只怕也要扣押我为人质。不若大兄只单送我出城为质,大兄与少保也不必赴宴。然后大兄只需遣书言,因父母俱在长安,不便出城相见,为求中立,暂时封锁城门,如今亦遣我出质凉王,得以忠孝两全。”
“如今凉王已知少保在此,若大兄果真赴宴,少保通知京城,家人必定不保,因此倒不会怪罪兄长。而以我出质,凉王也无立场发兵攻打兄长。如此,兄长可在城内安心布置,肃清内部。而陇道拥挤,山中寒冷,凉王也不会久留,必会折返汧县。届时兄长与太子殿下包围夹攻,何愁此战不胜?”
陆归脑海中已推演出陆昭所说的后续情况,想必陆昭心中亦如此想,这不可不谓上计。然而陆昭一旦出质,自己若胜,对陆昭而言又意味着什么,他又怎会不知。
陆昭的出质和当年元洸的出质终究是不同的。吴国兵败,因怕事后清算,自然不会对元洸动手,反而会完好地送回魏国。但凉王便不同了,凉王反叛,意图篡位,本就是携全家的身家性命赌上一局,一旦兵败,根本没有活的可能性。魏帝兵临城下,杀陆昭而泄愤那都算晚的。只怕在大势已见颓势之时,便会杀掉陆昭,以警告剩余将领背叛的下场。毕竟,据他所知,凉王麾下将领有不少人家中老小都定居在武威作为人质。
陆昭见兄长还在犹豫,当即厉声道:“临此大事,必从我计,勿再有疑!”
她甚少有疾言厉色的情态,果断决绝的语气,此时王谧与陆归皆知,她心中已定了。
陆归长叹了一口气,神色虽然平静,但目光却已悲戚至极,道:“你此番落入凉王之手,不知他会如何待你。阿兄只想嘱咐你,莫要轻生,总要留得一条性命在。”
陆昭听完低首笑了笑:“我虽出质,但凉王必不敢薄待于我,陇口关要,于凉王亦是生死咽喉。若能待兄长旗开得胜之日,必不见辱,血溅三尺,全我家名。届时兄长便可凭此大义,统兵叩城,我家也再无污点,自此稳坐朝中。”
靖国公嫡女死于凉王营下,于陆归而言,则可以洗刷不忠之罪,于陆家而言,则可洗刷遗族之嫌。为国身死,哀荣无限,此后的政治余泽可以保得几代飞黄腾达,几代顺遂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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