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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从小就是这么过来的,日以继夜地学习,若是累了不是倒头睡去,而是以冰水激面驱散困意。因父亲有言在先,她用一次玄眼便需受一次家法,痛的是身后,那就咬牙,咬手腕……总有一种法子可以令她暂时忘记恨不得将皮肉割舍的剧烈疼痛。
这种脱离自己控制的感觉当真讨厌极了,青鸾指尖青光未散,利落地朝李怀疏自作主张伤了自己的手臂飞去,在半空中拧作一股青色的鞭子,先缠住她右臂,再绕至腰间将她整个抬起,又抛弃渣滓似的将她狠狠掼倒在地。
“再有下次,我便拧断你双臂!”
李怀疏闷哼一声,也不知是否哪根骨头错了位,她咳喘着吐出几口血沫,摆摆头,不解道:“我不敢去面对,你生气,我不惜自伤换来些微的胆量,你也生气,不懂你究竟想要干什么。”
“不懂就对了,我本就是个喜怒无常的疯子。”青鸾冷冷地笑,“会为你受虐的模样心动,也会像此刻一样,突然就恨不得将你剥皮拆骨,和着血肉吞下去。”
她真身不在此方世界中,所凝幻出的仙躯更庞大几分,漂浮在空中好似一尊脖子酸了也望不到顶的神女尊像,青光之外犹有金光淡覆,黑色的煞气却依稀盘绕期间,不容忽视。
李怀疏挣扎着站起来,踉跄地朝青鸾走去,才两三步又虚弱地扑倒在地,向旁一滚,只能仰头望着天,在风雪之间与一念成魔的神明对视。
“没意思,不如……你跪下来求我,我便撤去这些幻象,我们再玩别的游戏。”青鸾忽而弯下腰,探颈看她。
仅一颗凑近的头颅便大过了她整个身躯,凡人在仙人面前的确渺小,与之对峙犹如蚍蜉撼树,不自量力。
那又如何?
李怀疏抬手抹了抹嘴角的血,无谓地笑了一声:“我若不跪,你抬抬手便能让我跪下,但即便我跪下了,我的心也不会臣服于你。”
话音刚落,纤弱的脖颈立即被一只巨手狠狠扼住,她被锢在雪地中动弹不得,青鸾冷眼瞧着她呼吸艰难,意识混乱中含了一口恰好吹到嘴边的发丝,将雪白的脸蛋憋得发红发青,终于发泄了心中那股怒气,网开一面地松开了手。
“油盐不进!本仙只听闻你们人间说什么男儿膝下有黄金,你一个女人,又有什么跪不得的?”青鸾立回身子,甩袖间掀起狂风,卷起了屋顶瓦片上的厚厚白雪。
眼见李怀疏气息奄奄,又是一副濒死模样,她又渡神力入其体内,修补被自己折腾得残破不堪的身躯,仍是像之前那般见好就收,不死即可。
“咳咳咳……女人的双膝可比男人金贵多了,多得是太平盛世抛妻弃子的男人,满地饿殍时却没见有几个当母亲的独善其身,女人即便折了膝盖,伏倒在地,也顶得起一片儿女恰可容身的天地。”
青鸾细细品味一番,认同道:“这话我喜欢,谁说的?”
扭头朝不远处那间屋子望了望,李怀疏身心俱疲地阖了眼,丝毫没有察觉自己出声时已经哽咽:“我娘。”
青鸾眼尖,以掌心托起从她眼角滑下的一颗泪珠,十分讶异:“哭了?”
“也是。”青鸾在云端踱步,作沉思状,假装自己亦是感同身受,“你娘讴歌赞美母性光辉,自己也是母亲,却不爱自己生养的孩子……”
她装作一副才想起的模样,提起唇角阴冷地笑了笑,改口道:“不对,你娘先后生了三个孩子,她只是唯独不爱你。”
“对,她不爱我,唯独不爱我。”
李怀疏强忍鼻酸,倏然睁开双眼,她平息呼吸,又缓缓扶地起身,抬头问道:“敢问一句,上仙有父母么?”
“本仙原是西王母孤鹜峰下一只青鸟,在灵力充沛处苦练百年修得仙身,飞升天界之后执掌时间,自然有父母。但虫鱼鸟兽不似你们人族,讲究伦理纲常,父母子女之间感情复杂。”
李怀疏低下头,抿去突如其来的荒凉之感,面颊上凌乱的血痕平添了几分脆弱,又问道:“青鸾,你晓得你布的这场幻境比起经年不散的梦魇来说,更令我难以接受的是什么么?”
“直说便是。”青鸾以手支颐,摆出好奇的姿态。
李怀疏转过身,拾步朝那间只消瞧上一眼便令她心神俱颤的屋子走去,方才康瑶琴与观音奴消失在了那里,她问心无愧的童年与对母亲最后的一缕渴盼也消失在了那里。
她边走边说:“我娘不爱我,我也想学着不爱她,日积月累,学了个七八分像,与她的关系也日渐疏离,却没想到学着学着,竟将自己活成了她。”
“不久前,有人问我为何将君恩弃如敝履,执意过无拘无束的生活,怎地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来,我迟疑地想起是她言传身教。我活在女不如男的世道下,世家以礼教束我身心,她却教我离经叛道,比起我父亲是逼不得已无可奈何,她更早一步将我当作府君来抚养。”
“你说我聪明,是她用训诫逼出来的足智多谋,茶棚附近一场厮杀,我使得了剑,勉强护得了自己,也是她从前未雨绸缪。”
数不尽的内伤外伤,一身衣衫被血污染,几乎瞧不清原来底色,腰腹与手臂间的衣料要么被剑刺破,要么被青鸾鞭开,破破烂烂地挂在原处,李怀疏不管这些,依旧提着衣摆,目视前方,步履从容地拾阶而上。
人在穷困潦倒之际更不该自甘堕落,卑躬屈膝,别人定然低看你,昂首挺胸,别人未必不会对你高看几分,这也是康瑶琴教给她的。
李怀疏站定在屋门前,听见屋内传来康瑶琴问话的声音,冷言冷语,口吻难听得像在训狗,几名婢子分作两列候在屋外,低眉垂目,大气都不敢出一声,纷纷无视了她。
观音奴断续的哭声像细密的针扎在心头,李怀疏眼睫柔弱地眨了眨,唇边噙着一抹颇为无奈的苦笑,叹息道:“最令我难以接受,令我难过恐慌,令我束手无策的是……我虽然对她失望透顶,想要逃避她,远离她,却也注定了穷尽一生都走不出她。”
李怀疏抬头,薄薄一块门板将她隔断在外,她闭上双眼,内心几经挣扎,片刻后,下定决心般握手作拳,决然地穿门入内,像一缕风似的飘进了屋。
掷地有声,是她披心沥血的自剖,也是康瑶琴的厉声斥责:“孟师傅说你上课晚到了半炷香的时间,做什么去了?”
李怀疏径直走到观音奴身旁,抱臂蹲下,阻隔在这对母女之间,温柔地盯着幼年的自己。
对话不必再听,那段时间总重复做着同一场噩梦,她被迫记得滚瓜烂熟,康瑶琴起了上句,她便能同观音奴一道接下句,无声地动着口型,却不是同样的唯唯诺诺,字字句句皆是反驳,好像在给予对方另一颗胆子,与她不敢也无力去反抗的权势去争一争。
“双陆就那么好玩?你既然有了足够消遣时间的新玩意,还养着炭炭作甚?”
康瑶琴抬手一指,观音奴错愕地看向眼前的“炙鹿肉”,李怀疏预先听到那句“我已替你处理了它,省得既玩双陆,又玩小猫,成日不思进取”,心疼得无以复加,想捂住观音奴双耳,指尖却直接从对方耳边擦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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