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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咋闻不到?」
母亲没理我,而是转身撑住了电视柜。我也顺势一屁股坐到了电视机旁,这下舒服多了。
「啥时候走?」
「明天啊,又不是不知道。」
「说得跟你妈撵你一样。」她侧过脸来笑了笑。
「那就不走了,明天星期四,星期天再走。」
「行了你,还知道自己姓啥不?」她白我一眼,轻轻来了一肘。
我肯定笑得很夸张,捏住那头青丝高高扬起,就这一瞬间,母亲衣领处的什么东西在我眼前晃了晃。确切说是右颈侧靠近锁骨的地方,靛青色,隐约能看出是个弧形,像朵褪色的花瓣。起初我以为是什么颜料,比如红药水没擦干净,或者衣服浸湿后掉色,但这个想法未免荒唐——因为齿痕在褪色的弧形里清晰可见。母亲还在说着什么,脖颈上的青色脉络在眼前轻轻跳跃,我感到手滑滑的,仿佛融化了一般。显然是父亲留下的,我这样告诉自己,但不争气的肠胃却一阵翻涌,毫无办法,扔下吹风机,我直奔卫生间而去。没一会儿,母亲敲敲半掩着的门,问好点了没。我觉得整个世界都卡在喉咙里,却怎么也吐不出来。母亲进来给我拍背,「让你喝喝喝!」她几乎咬牙切齿。
第二天是被父亲敲醒的。吃饭时一家三口,我问母亲呢,答曰要上外地演出,五点多就让青霞接走了。我随口问上哪儿演,「古镇啊。」父亲掇上一根酸萝卜。
「清明庙会不早过了?」
「嗐,」父亲又把酸萝卜扔了回去,「那个啥文化节早整不下去了,都没啥人,今年就没办!」
我埋头吃饭,没说话。我犹豫着要不要「哦」一声,到底是放弃了。父亲仰起脸,把稀饭喝得呼呼响,奶奶让他慢点慢点也无济于事。直到一碗饭干完,他才放下海碗,满意地抹了抹嘴。「老母猪又闷死了半窝崽,」他衔上支烟,「这个月第二次了。」
「你得看着呢,不看好能行?」奶奶直敲碗。
我把那根酸萝卜掇了过来。
「妈个屄。」
酸萝卜真是脆,但说不上为什么,嚼起来是苦的。
「肉价又便宜,」父亲摸了半天打火机,但并没有把烟点上,而是重又操起筷子夹了一块腊肠,「还是得找个仙儿看看啊。」
「他看得不行,后庙那个谁……」这个话题奶奶很是来劲。
「生肉啥价现在?」在父亲和奶奶的争执中,我觉得总得说点什么,「四块五?四块七?」
「四块二还不行?还四块五。」父亲笑笑,总算点上了烟,他伸个腰,站起身来,「去哪儿坐车一会儿?」
待父亲上阳台的功夫,奶奶开始抱怨,说猪毕竟是猪,要是跟人一样,那也不用咱们养了。我不知说点什么好,只能喝饭。不想奶奶捣了我一下,搞得她大孙子差点喷出来。她声音很低:「从古镇回来啊,还要上林城,你妈啊,大忙人,前两天不才从平阳回来?」
「啥时候?」我用了很大劲才把面疙瘩咽了下去。
「啥啥时候?」
「你不是说才从平阳回来?」
「没给你说?就上礼拜六啊,说是开啥会。」不知是不是错觉,奶奶的眼睛越来越圆了。
父亲骑摩托车送我,我问咋不开车,他笑了笑,露出一口黄牙,好一会儿才在混着烟味的风中说:「万一有应酬啊,开个车也不方便,现在查得严。」我问他不早戒烟了,咋又抽上了。父亲没说话,我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见。早晨的风没由来地冷飕飕的,巨大的阳光倾斜而下,把柏油路面一劈两半,我突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世界在冉冉上升,而我们,我和父亲,坐着摩托车,在无限下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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