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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杜丽晚年后,记忆渐渐出现了障碍,以为自己还很年轻,时常会半夜去麦田上检查土地的情况。她晚上看不到,就用手去感受泥土的干燥和湿润,用舌头去感受泥土的盐堿程度。
他亲自去找她,她却把他当做父王,然后开始抱怨一些老早以前的事,其中有一些是他从年幼听到大,耳朵已经磨出茧子的,比如说某个雨夜他们在听缇克曼努讲床前故事时,父王偷偷把她从缇克曼努身边挤开什么的。
虽然不得不半夜从床上爬起来,但乌尔宁加尔对此没什么抱怨。他一直很敬重她,同时也羡慕她,尤其当她提及自己年轻时的t往事,他能从中窥见缇克曼努过去的影子。
“那是她晚年时的事了。”对方并没有问这些,但他还是忍不住提起,“当时的她记忆紊乱,经常以为自己还活在过去……”
“阿尔兹海默症吗?”加荷里斯沉吟片刻,“不,没什么,请继续。”
“某一天,她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冲进谒见室,不停地说我们要抓住赤色的彗星。”乌尔宁加尔回忆道,“我猜她当时把我当成了父王,她跟父王说话时的语气和跟我说话不太一样。我问她这么做的原因,她也解释不清,只说她在梦里听到了声音,我问她是谁的声音,她就像孩子一样嚎啕大哭,直到晕厥过去,我问过很多次,每次结果都是这样,渐渐地我就不问了。”
说罢,他耸了耸肩:“后面的事情你应该都知道了,我确实在梦里抓住了赤色的彗星,但那也只是一个梦,我的佩剑并不是用什么红色陨石打造的。”
但那个梦不是完全没有益处——至少它让西杜丽恢复了平静。
乌尔宁加尔永远也忘不了西杜丽听到这件事时泪潸潸的微笑,那种纯真的、卸下了忧虑的神情,她时常在记忆中迷失方向,浑然忘我,但那一次她好像真的变回了曾经的那个女孩。
“感谢您,王……”她当时太虚弱了,气若游丝,“果然,恩奇都大人说得没错……奇迹是不会那样泯灭的……”
乌尔宁加尔不知道她在感谢什么,甚至不知道西杜丽是否清楚站在床前的是他——但很快他就再也不能知道了,因为西杜丽没过多久就离开了人世,像是了却了一件心事。她是在睡梦中走的,神情恬静而安详,没有一丝痛苦。
听完了他的回答后,加荷里斯似是陷入了沉思:“原来如此……听到消息的人居然是西杜丽吗……”
“都到这种时候了,居然还要打哑谜?”
“我没有打哑谜的意思,只是因为你和我最小的弟弟很像——都是那种骄傲得要命,没办法忍受别人有的东西而自己没有,否则就要闹事的麻烦精。这种情况下,你们知道得越少越好。”
乌尔宁加尔的嘴角抽搐了一下:“正事不想多说,冷嘲热讽倒是一点也不少嘛。”
究竟是什么支撑着他没有拔出赤星把这个家伙的脑袋砍掉?
然而仅仅是环视四周,他心中便有了答案。
“缇克曼努……你认识的那个。”他喃喃道,“就是在这里长大的吗?”
加荷里斯沉默地看着他,好一会儿过去,才答道:“算不上是长大,她年幼之际便被伏提庚抓走了,但除了卡梅洛特和葛尔城,这里是她待过最长的地方。”
说到这里时,对方顿了一下,低声念了一句让他听不懂的话。
“……那是什么意思?”
“拉丁文,''她的光辉在她离开后依然遍布每一个角落''。”加荷里斯的声音充满了怅意,“母亲死后,廷塔哲修道院为她立了一座衣冠冢,这句话是墓志铭……我为她写的,但那块墓碑在二战时被轰炸机毁了。”
乌尔宁加尔并不能体会他此时的心情,但他能理解对方为何惆怅。她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痕迹,好像时常会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而磨灭,不知道是抑制力作祟,还是命运使然,要保留它们总是很不容易。
父王的史书(虽说是巴比伦人写的)在九十年代就有了大致的译本,可关于缇克曼努的部分有不少已经被磨平,变成了支离破碎的字段,要再等上近两百多年,随着卢伽尔班达时期的泥板出土①,人们才能真正确认她的存在,得知她的伟业,而在那之前的时间,她都是一个只有名字却无实迹的幽灵。
“母亲的圣遗物中,保存最完好的大多是她和陛下共同的肖像画……廷塔哲修道院从前保留着她绝大多数的单人肖像,但许多都在战争中被焚毁了,我看了后人的修复——说实话,还原得不是很像,但我知道他们已经尽力了,还有极少数肖像被慎重地存放在光辉庭院,几乎和我生前时看到的一样,但那里不会对外人开放。”
乌尔宁加尔对那几幅被保存在光辉庭院的肖像画有点感兴趣,但要让他低声下气地请求对方,还不如干脆要了他的命。
倒是加荷里斯,仿佛看出了他的心思:“如果你想看,我可以让格蕾领你去。”
“怎么忽然变得那么……”最好的形容词是“友善”——但他感觉这样直说出来,气氛难免就会温情脉脉起来——而乌尔宁加尔最不想要的就是这种情况,他讨厌和任何“摩根的孩子”变得亲近,哪怕只是有那种征兆都觉得恶心,“如果觉得这样就可以和本王搞好关系,从而让本王不求回报地帮你们干更多活的话,最好别做梦了。”
“真是扭曲的性格啊……你究竟是在什么环境下长大的?”
加荷里斯叹了口气,然后静静凝视着眼前的墙壁,像是在看一幅只有他看得见的画,也许这里曾经挂着他母亲的画像……某种意义上也是他母亲的画像。
这样的联想让乌尔宁加尔的心情有些微妙——尤其是那种从别人身上寻觅“作为她的孩子”的感觉,从眼前的加荷里斯,从西杜丽,以及更糟糕的——从他的父王吉尔伽美什身上。
假使他有什么能跟对方共情的地方,大概就是这种复杂又古怪的家庭伦理关系吧。
“她的第二次轮回,以阿赖耶的惨败告终。”加荷里斯忽然开口,“在那之后,她和这个世界的联结彻底终止,灵魂回到了她所诞生的原初之地,若无意外,应该不会再和这个世界有任何关联。”
“谁都跟我这么说。”乌尔宁加尔冷哼一声,“可那如果是真的,你就不会站在这里说些无用的废话了。”
“那是母亲的选择。”加荷里斯回答,“她主动选择回到了这里——尽管如此,那时盖亚的警惕心极高,阿赖耶又遭受了重创,已经无力像过去那样将她拉进这个世界,所以母亲从她的原初之地发出了消息……具体是怎么做到的,没有人清楚,但那些消息最后被传达给了三个不同时代,但生前都与她有过缘分的人,其中包含了能使她重新与这个世界建立联结的方法。”
“等等——”乌尔宁加尔打断了他,“你说的三个时代,是指乌鲁克、黎凡特和……不列颠?按你的说法,不列颠时代的她不是已经回到这个世界了吗?”
“不要按照正常的时间顺序去理解这种情况。”加荷里斯说,“那是在我们之外的世界,连维度都不一定相同——当然,我知道你不太能理解维度是什么,把它当成英灵殿那样时间轴独立于一般世界的存在足矣。”
“……你不会觉得后半句话能被称作是安慰吧?敢对本王口出狂言,是想死吗?”
加荷里斯对他的威胁不以为然:“不过据我推测,母亲当时也不确定这些消息最后会被传达给谁。从事后来看,听到消息的人并不一定是那个时代最合适的人。”
乌尔宁加尔有点不甘心,但也不认为自己就比西杜丽更有资格听到缇克曼努的声音:“除了西杜丽之外,还有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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