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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可真是把大家折腾惨了,小东西。”希兰说,“为什么小婴儿就不能像庄稼一样,种在地里然后自己长出来呢?”
“如果真是这样,那你一定是傻瓜树的果实。”
“嘿!忘恩负义的家伙,你刚刚紧张到把指甲抠进我的手臂里的事情,难道我有到处嚷嚷吗?”
耶底底亚翻了个白眼:“是啊,多亏你帮忙保密,现在全船舱的人都知道了。”
埃斐用火烧过的刀切断了脐带,用旧衣服把孩子包裹起来,除了砸落在甲板上的大雨和木板挤压的声响,整个船舱里异常的安静,她把孩子放在玛西亚身边,这个强悍的、坚韧的、同时也疲惫不堪的女人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恬静的微笑。
看着这一幕,她心头忽然有了一种强烈的冲动。
她不应该让这孩子出生在一个用来关押奴隶的舱里……她不会让任何一个孩子再出生在这种地方。
第164章
暴风雨逐渐平息了,浇灌在甲板上如枪击般的雨声变得轻柔而稀疏,船舶顺着海浪微微起伏,但不再像之前那t样颠簸得能把人从一边摔到另一边了。
又过了一会儿,等外面彻底安静下来后,哈兰打开了船舱的出入口(就像他在几个小时前锁上了它一样),虽然暴风雨已经结束了,但黎明尚未到来,只有一道稀薄的月光照进船舱里,空气中仍有着雨水和湿木头的味道,但与船舱里汗水、血水所散发出的恶臭相比,几乎称得上是沁人心脾。
经过半个晚上的折腾,疲惫的产妇和孩子们都酣然入睡了,埃斐却感觉自己出乎意料的清醒。她走出船舱,站在船舷边眺望农场所在的方向,脑海中浮现出一片焦黑的废墟——眼下的灾难已经过去了,但被烧毁的家园仍被留在那里。
她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没有想象中那么悲伤,也没有什么劫后余生的庆幸,暴风雨停息了,烈火熄灭了,可有些事情才正要开始。
埃斐就这样看着白色的浮沫在停歇的船桨边荡漾,看着湿漉漉的海鸥在礁石上啄食一块贝壳,看着太阳从遥远的地平线上升起,海平面被染成了玫瑰色,风吹干了她的汗水、她衣服上沾染的血和羊水,还有从火场里带来的一丝焦味。
半晌,她听见背后有脚步声在靠近,没有回头,她便问道:“伤口已经彻底处理好了吗?”
“是的。”乌利亚答道,“哈兰用火烧过的刀背帮我焊好了伤口,他的技艺比起过去没有半点退步。”
尽管已经退伍很多年了,但他的回答里依然有曾经作为将士的风范——说话一板一眼,连上峰没有提及的地方也要详尽报告,他曾因这种为人处世的态度受到士兵们的仰慕,但也因此被自己的妻子拔示巴抛弃,因为她嫌弃他的古板和无趣(至少明面上是这么说的),无法如年轻的牧羊王那样点燃她生命中的热情。
“也许您现在可以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他说。
“我与九戒会结下了仇怨。”埃斐简略地回答,“显然,他们并不打算善罢甘休,我也是。”
“我以为您更喜欢和平的生活?”
“谁不喜欢呢。”她说,“可我犯了一个可怕的错误,乌利亚——如果那所谓的和平是其他人施舍给我的,那他们随时都有可能收回这份和平——把自己命运的主导权交给一群居心叵测的上位者,就像给自己的脖颈戴上镣铐,如果你让自己沦为家畜,就不该期待别人会来尊重你。”
乌利亚沉默片刻,说道:“无论如何,我都支持您的决定。”
“谢谢你。”埃斐低声道,“我仍在考虑自己该做到怎样的程度……但我有一种强烈的预感,无论最后结局将走向何方,这都会是我人生中最重大的一次决定。”
等天彻底亮了之后,她将奴隶和孩子们托付给了哈兰,自己则和乌利亚去了一趟农场,试图找一找有没有什么还没被烧毁的东西。最后,他们找到了几件被压在木板下的旧衣服,一袋用剩下的银币(被烧坏了几枚),家禽与牲畜都被烧焦了,乌利亚勉强从它们焦黑的尸体上割下了几块还带着点肉色的部分。
田野完全被大火摧毁了——这片曾经被某位神明勤劳开垦,播种和施肥的土地,如今只剩下了一抔灰烬。也许是风向的缘故,柴房反而没有被烧得那么彻底,埃斐在房间的角落里找到了一些剩余的种子,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发芽,只能说是聊胜于无。
在这期间,她总是情不自禁地回想起巴尔。他待在这里的时间不长,但工作总是认真勤恳,农场的每一寸土地上都留有他生活过的痕迹……但这些痕迹轻易就被付之一炬,而他自己也消失了,仿佛从未来到过这里一样。
当太阳升到头顶时,几辆骆驼车慢慢悠悠地从不远处驶来,埃斐认出了其中一只骆驼身后拉的车厢——那是她的车,只是被她遗落在了提尔。驾驶骆驼的是一名她不认识的年轻人,穿着称不上华贵,但也十分体面,看上去应该是某一位贵族的使者。
骆驼车在他们跟前停下了,年轻人从车厢前座上一跃而下,眼神轻飘飘地打量着她:“想来您就是埃斐猊下了。”
仅仅是对方轻佻的态度,就让她把阿比巴尔从名单上划除了,同理还有约纳松,一个总是被其他戒主嘲弄为蜡烛匠的家族,不可能培养出这样趾高气扬的下属:“梅尔卡特沙玛?还是埃格尔兹?”
“当然是尊贵的古老之血,梅尔卡特沙玛家族。”年轻人并不避讳,还笑脸盈盈地看着她,“听说您是以色列的宰相——噢,抱歉,我忘了,应该是''前宰相''。我正奇怪您为什么看起来如此狼狈呢,现在倒是解惑了。”
为自己当了一条好人家的狗而洋洋得意的表情……埃斐莫名感到了一丝熟悉。
“看来你帮忙送来了我的骆驼车。”
“您的车?”年轻人拍了拍自己的脑袋,“瞧瞧我,差点忘了——不错,伟大的戒主梅尔卡特沙玛大人让我把您的东西送来,您前天走得太急,把重要的东西都落在提尔了。”
年轻人命令其他仆从掀开车厢的垂帘,一股陈腐的气味扑面而来。
这两辆骆驼车,一辆放着已经干枯、褪色了的花,一辆放着她定制的蒸馏器的拆分零件,然而它们已经被蒙上了一层暗红色的铁锈。
仅仅两天时间,是不可能让铁器锈成这样的——甫一闻到那股咸涩的气味,埃斐就知道,梅尔卡特沙玛一定没能参透蒸馏器运作的原理,于是恼羞成怒地把它们扔进海水里浸泡,然后特意派人把已经被铁锈蛀坏了的零件送了回来,连带着已经干枯了的花朵一起用来羞辱她。
“我的贵主不惜派我千里迢迢来到这里,送回属于您的东西,贵主还托我转告您,这美丽的鲜花与精工制造的铁器与您正合适……”话音未落,年轻人的笑容倏地僵住了,声音几乎变为了尖叫,“等等,您的随从想干什么?!”
在其他仆从反应过来前,乌利亚率先一步将断矛架在年轻人的脖子上:“只需您一声令下,我就割开这个无礼之徒的喉咙。”
埃斐没有即刻回答,而是静静地看着眼前的年轻人,看着他脸上轻浮的神态一点点褪去,只剩下惊恐与慌张,才慢条斯理地开口:“不要对梅尔卡特沙玛戒主的使者这么无理,乌利亚。”
乌利亚点了点头,毫无异议地收回了断矛。
“对于刚才失礼的举动,我感到非常抱歉。”她说,“请代我转告梅尔卡特沙玛戒主,我很感谢他送来的礼物,很快我就会送上比这丰厚得多的回礼……一点小小的心意而已,请他务必笑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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